生活中诸多琐碎之事,有的明明已经小的不能再小了,而且过去的也很久远了,本应该摊上被遗忘的份子;但有时它却偏偏不是这样,它从时间的深处卑微起步,瞄准你神经敏感的方向,不疾不缓固执而来,看似无心,好似有意,一个惊乍,它已来到你的眼前——象高高山顶滚落而下的一枚小小雪球,一路翻滚至面前时,陡然间膨胀成一股硕大的冲击,萦绕于心,影响至深,久久不肯散去。
我七八岁时候,一个冬天的下午,爷爷突然告诉我要带我去一个亲戚家串门。爷爷五个儿子,在众多的孙子中,他老人家最宠惯的就是我。我高兴坏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但却忙坏了母亲,因为时间仓促,担心我受冻的母亲慌乱地直往我身上加穿衣服……直到为我穿完最后一条裤子,并为我系上了布条腰带,母亲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们要去的是一个叫做“大十间”的地方,我也因此平生第一次坐上了大客车。外表红白颜色相间的大客车,载着我的兴奋与自豪,一路疾驰着。我兴奋得顾不上与多爷爷说话,应接不暇地张望着车外向后疾退的景物,有几次我甚至舍弃了座位,站起来了望,换来大人们一番“训斥”。但我最大的感触还是自豪,以致于那以后好几年,我都常常跟我的同伴吹嘘炫耀着那一次伟大的“远行”。
五十多里的路程,让我在车上忙碌地享受了近一个小时。下车的时候,我才感到自己特别的内急,爷爷扶着我走向路边。匆忙中,我把腰带的活扣拽成死结,这下可把我急得不行,爷爷赶紧来帮忙,跪在地上帮忙的爷爷一边解着腰带扣子一边埋怨着我母亲的不是……在裤子终于被解开的一瞬间,我解手时差一点溅到爷爷的手上,爷爷却乐得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好像还嘿嘿地嘟囔着:这小家伙。
爷爷领着我左转右拐又走了很长的路,天擦黑时,我们才到达我的姑奶奶家(爷爷的妹妹)。见到我们,姑奶奶很是高兴,赶紧招呼我和爷爷到炕上落座。冬季的天黑的很快,屋内桔黄色的灯光点亮了起来。姑奶一边做着饭,一边与爷爷一句一句地搭着话,我挨着爷爷坐在炕里头,听钟声滴滴答答清脆而有节奏地响着……眼前的一切瞬间在我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有些苍凉的布景:昏黄的灯光、低矮的屋内、单调的钟摆声、空气中弥漫的烧草的味道……这时姑奶从外屋走进内屋,双手举着一条近半庹长的大鱼,笑呵呵地对我们说:今晚咱们就吃这个。本来挺喜庆的话,可当看到她转身走向外屋厨房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孑然一身的姑奶竟是那么的可怜,我胡思乱想起来:唉,一条鱼让一个大人这么高兴,只是这条鱼也有吃完的时候啊。虽然想法有些不靠谱,但我还是觉得自己那一刻长大了不少,至少是一下子懂得了伤感。我发誓,之前的我根本不懂得这些。也许每一个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都有那么一个瞬间的激灵般的某种转变,可我要说的是,我就是在那条鱼出现的一刹那,心中曾经冬眠一样的忧郁的种子,一下子开始有了萌动,并拱土而出,在我心中逐渐蔓延开来。虽然我已记不真切当时自己在转变的瞬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忧郁,但我清晰地记住了自己那一次刻骨铭心的“裂变”。尽管在第二天我又去了附近的三伯父家,见识到我从未见过的绿火柴头(之前我所见过的火柴的磷头都是红色的),我惊喜异常,缠着伯父要带回去几根……但片刻的惊喜过后,我仍会生出那种忧郁的感觉,包括在之后的岁月里,特定的场景仍会勾起我内心深处沉闷的伤感。有时我也搞不明白,为何一条鱼的出现竟能转折般地改变了我的一些东西。
不谙世事的我们,曾经那么盼望着快快长大,可一旦真正长大,却发现一切并不如当初想象的那么美妙。成长的历练与阅历曾那么令年少的我艳羡过,但成长中的磕磕碰碰,又何尝不是一个痛苦累加的过程!于是我们渐渐学会圆滑,圆滑得有些疏忽了原则。不会有谁还会不切实际地要返回不更事的年少从前,但凭心而论,大人与孩子相比,谁的“幸福指数”会更高一些呢?
如今,面对儿子抱怨自己的零花钱太少羡慕做大人真好的现状,我的心里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难道成长与否也是一座“围城”,里面的人看着外面觉得好,外面的人却觉得里面更好?!
姑奶与爷爷现如今都早已过世,那年那月那晚,我心间生出的伤感的情绪,也已化作深深的情结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伴随着我凡俗的生命肆意地荒芜着,却再也挥之不去。还好,我已学会不让它太深地伤害到自己。
其实想想,人生一世,生命一遭,最重要的也不过是,不断提升并运用自己把握幸福的能力,如此,即使雨天里,心也是晴好的,纵然严冬下,心也是温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