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是两千零几年,我开始了合租的生活,为了在陌生城市难得建立起来的熟悉感觉,依旧在海淀那片外地人和学生奋斗的热土上混日子。
找房子和遇到什么样的合租人纯属运气,主要是你看重什么,如果只要价格低,就不要考虑别的。在海淀混过的人都知道,紫金庄园和小南庄那是二手房东盛行,你来来回回住了很多屋子,或者一间屋子住了好几年,都不知道真的房东长什么样,是男是女。
如果你有闲钱,就整套租下来,然后分租给别人,这样不但可以定下一些合租规矩,还可以对房客做一些大致的挑选,有商业头脑的,还可以从中赚取房租差价。像我这样傻不拉几,没有经商头脑的伪文艺女青年来说,有个安静的床铺住就可以。
第一次合租,我遇见了钱夫人。那是个八几年建造的六层红砖楼,隔壁就是白景琦家后花园子,现在已经改成了八一中学。这部分内容可以参照《大宅门》。两居室,基本没有客厅,然后是一间厨房,一间只能容纳一个人淋浴的卫生间。屋子里装修很老,到处是破落的墙皮,房主据说出国了,租金交给房主的亲戚,一个北大的老师,其实就是北大一个部门的打杂,但因为是北大里的人,所以,出来都得喊老师,可惜我一直对老师这俩字深恶痛绝,爱老师的别骂我,要怪就怪我运气不好,从小到大没遇见过几个好老师。
扯远了,就在这间屋子里,我遇见了钱夫人,就是大富翁里的那个有很多钱的钱夫人。
钱夫人是内蒙包头人,大学新闻专业,梦想似乎是做无冕之王,只是我对她的注意力从来没放在人生理想上。钱夫人个头不高,大概一米六顶多。不能单纯的说胖,更准确一点说,是壮实,正面看像一堵墙,背面看像一个水桶。我没有贬低她的意思,抱歉,真的是这样,我之所以能这么准确的描述她,是因为她很爱买衣服,每个礼拜都要逛一次动物园服装市场,买回来之后要在宿舍里全部试一遍,要在屋子里的所有人帮她看看好不好看,于是,我看过她换着穿各种衣服,在一面简单的穿衣镜前扭来扭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印象太深刻,真的很遗憾。
我不幸被她拉着去过一次动物园服装市场,也是仅有的一次,因为那次,我对动物园那个神圣的地方有着深深的心理阴影,就连路过那里都会双腿打颤,生怕被人拉进无穷无尽的人流里再也出不来。钱夫人逛动物园那叫一个仔细,每一个摊位都要看,有看上的还不买,要先问价格,然后记住摊位继续逛,一直逛到最后,再找出价格最低的那个,拉着你穿过挤照片一样的人群,再折回去砍价。那时候我就感慨啊,差别太大了,怪不得钱夫人这么有钱,看看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
钱夫人有个高中就开始相恋的男朋友,有次我们在宿舍打麻将,她男友过来凑手,几圈下来就有了个外号:大总。北京麻将,大总不仅码套牌,还只胡大的,不管胡不胡,结束推到一看,坐的牌不是混儿杠就是青龙,不是七对儿就是清一色。我们纯属娱乐,从不玩儿钱,扑克儿一副,四个花色一百点,输光一个就结束。不赢房子不赢地,那时我想,这么认真干嘛呢。
大总大专学的是酒店管理,好像是在北京一家酒店里工作,据说从自己挣钱开始所有的收入都归钱夫人管,酒店中午管饭,那时候北京还没有一卡通,钱夫人每天给大总两块钱零花钱,苍天啊,真的就是两块,一块钱坐公交去上班,一块钱坐公交回来,两人一起吃晚饭。
某天钱夫人愤愤的拎回来一盒白米饭,说是中午吃饭的饭馆少给了一份米饭,吃完出来才想起来,然后晚上又去找饭馆老板要,于是那天钱夫人和大总的晚饭就是一碗白米饭加一袋咸菜。
大总祖籍山东,据说是迁居内蒙的一族,生的细皮嫩肉,与钱夫人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不光如此,大总一副瘦小身板,两人站在一起,一个彪悍,一个受气包的样子,我一度怀疑大总常年晚饭吃不饱,因为我曾经亲眼目睹钱夫人和大总晚上吃一包泡面,然后大总哼哼唧唧的央求说自己吃不饱,钱夫人一甩脸,大总就低头沉默了。
钱夫人真的很有钱,她爸爸是道路施工的包工头,她妈妈是个常年遭受家暴的家庭主妇,于是自从她出来上学开始,就和她妈一起统一口径找各种理由找她爸要钱,有钱,但是很省,除了买衣服,其他过得简直比我们这种月光族惨几十倍,她会买回来芹菜黄瓜,洗完泡在一个瓶子里兑上醋腌着,买一袋子米,每天焖白饭,就着泡菜过日子。我想,大概金钱可以给她很多的安全感,这与不和睦的家庭有很大关系吧。
其实比省钱更可怕的,是钱夫人从小目睹父亲的暴力,于是她就认为,不光要手握经济大权,还要用暴力来维护自己的地位。如果你每个周末都在宿舍,大概每隔一会儿就会听到钱夫人说:“来,给我咬一口。”然后是大总的惨叫。某天晚上两人吵架,没人敢劝,大总哭着跑下楼,钱夫人骂骂咧咧一会儿之后,见大总还没回来,于是央求我们陪她下去找。在小区的健身器材那里,钱夫人先看见了催头丧气的大总,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先是一个耳光,然后一脚踹在大总的肚子上,大总,我们,以及周围健身的人,全都惊呆了。
然后你们该问了,这样的女朋友,大总怎么受得了呢?有次,我无意间听到他们聊天,钱夫人说:“就你爸妈那点破工资,够干啥的哇?还养了你这么个窝囊废。”大总哼唧着说:“那怎么办呢,是没你爸有钱哈。那我挣的钱不是也都给你了。”我听着心里暗自气愤,居然连侮辱自己的父母都能忍,怪不得是一对了。
他工作好几年,身无分文,所有的存款都在她手里。她所有的手段大概也都是为了拿住他在手里,大概自己明白,除了他,再无别人可以接纳和忍受她的一切。悲剧源于家庭,这也是我比较不愉快的合租经历,好在那时候我孑然一身,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都在国图度过,喜欢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之间踱步,有喜欢的取下来席地而坐,没有人大声说话,没有争吵,世界静悄悄一片。
后来,听说钱夫人和大总到了该结婚的年龄,放弃了北京,回去了内蒙。再后来,听说钱夫人得了肾炎,不能要孩子。听说之后,我很卑鄙的感到一阵安慰,如果再一个孩子生在那样暴力的家庭,该有多不幸。
写到这里,我都不知道该给这篇文字取个什么样的名字,金钱与生活?金钱的分量?都不大贴切,这个难以定论的阿堵物,有时就像女子与小人一样,多了烦恼少了难过。我想,无论金钱多少,贵都贵在对待生活的态度,我记得纪晓岚里有一集,某位小姐落了难,被关在大牢,她取下头上一根钗,交于牢头,求他出去买一束花回来,牢头嘲笑道,你都关了大牢了,还要花做什么,小姐回答,关了大牢日子也要当日子过。北京还流传一个笑话,说等我有了钱,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还有前阵子的新闻,环卫工,家里拆迁了,买了辆宝马,然后开着宝马去上班,接着扫大街。
希望钱夫人的钱能给她带去幸福,希望她能明白暴力不能解决问题,金钱也不能有多少安全感,这个世界动荡不安,我们从来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上帝的心思无法预测,我们要做的仅仅是过好每一天,珍惜当下,希望人生的每个际遇温暖一点,美好一点,希望你的心柔软如初,不被世俗过多侵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