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几年前南方的一场暴雪,几乎是毫无预兆的覆盖了整座城市,高速公路被封锁,行车寸步难移,大街上一片泥泞,狼藉满地。从楼上望去,眼前的一切皆被冰雪笼罩,银装素裹的宏伟场景丝毫不亚于北方的凌厉风雪。
当时还在念中学,我换了衣装收拾好东西从家里匆忙外出,跟阿左的见面约在中午十点,现在已经九点过半了,昨晚打电话约好时间也并未料到突袭的暴雪。阿左说不如改天吧,外面又冷交通又不便,出来怪寒碜的,还没说完便被我断然拒绝,约定就是约定,约好了时间就不能轻易再改变了,于是我开玩笑的对电话那头的阿左说,怕什么,大风大雪我也要去见你。阿左在那头笑出声来。
把门锁好后下楼一路狂奔,特地换了一双不易摔滑的登山鞋,把双肩包背到前面用来抵挡刺骨的寒风,走了一会儿大衣便被肆虐的雪花浸湿了。走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我进去买了两杯热乎乎的摩卡,阿左除了摩卡和矿泉水,几乎不喝别的饮料,我一手拎着摩卡一手握着雨伞,大概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到达约定的地点——靠近中学的一家书店。
也许是书店的老板怕前来买书的顾客滑倒,他体贴的用笤帚把门口的雪都扫开了,湿漉漉的一大片。店老板是一位约四十岁的中年大叔,留着络腮胡,油头朝后梳,一身西装革履,笑起来的样子暖洋洋,我经常来他家买书,为了方便还特地办了一张会员卡。大叔似乎也认识我了,一看见我站在门口便热心的把门拉开,门口挂着的风铃叮铃铃的叫起来。他接过我的伞,笑着说,小姑娘真勤劳,今天这么糟糕的天气也坚持来书店,是买书么。我笑了笑,说,我跟一个朋友约好了在这里见面的,陪他买书。大叔挑了挑眉,八卦了一句,不会是小男朋友吧。我连忙冲他摆手,支支吾吾,当然不是,学校禁止早恋的啦,只是一个关系比较不错的异性朋友,我们可是知己。大叔扑哧一下笑出声,说,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紧张,况且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在我这个书店里早恋也无妨的。我神色一囧,嘟囔道,真的不是嘛。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见阿左的声音,他说,小Z,你来的好早啊,外面的雪这么大,你怎么过来的。我回头看见他满脸阳光的冲我笑,原本乌黑的头发都被大雪染白了,我连忙问,你不会没有撑伞吧。他抬起头摇了摇雨伞,我又不傻,怎么可能不撑伞。我叹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真当你傻了,我本来想骑车的,但是雪太大,我就走过来了,反正家离这儿又不远,你呢。阿左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有点傻,我也是啊,走过来的。我点点头,你要买什么书啊,一起逛逛吧。阿左把伞放在门后面,店老板指了指柜台旁边的小箱子,说,小伙子,你的伞放在这里面吧,她的伞也放这里了。阿左转过头看见箱子里已经放了一把蓝色的长柄雨伞,我朝他点点头示意了一下,他这才把伞塞了进去。
店里的地板上也被一层水汽充斥了,也许是有的顾客没有把伞放进小箱子里,造成有些地板都是一整片一整片的水渍,不小心踩上去便连带着别的地方也被浸湿了。
小Z,你帮我找找哪里有《围城》。阿左一边低头寻找一边冲我说了一句。围城,不就是钱钟书先生的那本么。我疑问道,这本书我们阅读材料里有订阅的,为什么还要买。阿左说,订阅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想看看完整版的,你快找找看。我点了点头,说实话《围城》我也没有看过完整版的,阿左今天这么一说我反倒是来了兴趣,我把手里的热摩卡递给他一杯,说,你拿着,我来仔细找找,这里应该有的,总觉得上次还看见的。阿左没料到我会给他买饮料,调侃道,真贴心,我正好渴了,喝杯热饮暖暖身子,就不谢你啦。我白了他一眼没回,转过去找书了。
不一会儿,阿左便把整杯摩卡都解决了,而我刚好也找到了那本书。我把书递给他,一边说,你看完借我吧,之前觉得太枯燥一直没有看全。阿左点点头,问,那现在怎么又有兴趣了。我一愣,随口说,因为我不想比你懂得少,你几百年不看书的人都买书了,我当然也要多看书增长见识啊。阿左听着我并没有说服力的理由,笑得不像话。我红着脸瞪了他一眼,抱着热摩卡把身子转向了一边,扫了一眼柜子上的图书,还是决定等天气好了再过来慢慢的消磨时间。
谁知道第二天就感冒了,一定是被昨日的冷风吹坏了,我理所当然的把这一切归罪于阿左,阿左一边道歉一边跟我解释个没完,又要上门负荆请罪又要自残谢罪的,我在电话这头笑得半死不活,阿左啊阿左,你可真是个傻子。
2
时隔多年,那场暴雪也离记忆有段距离了,我和阿左后来也很少见面了,那本《围城》他也忘了借我,我也没有再要。直到前天我从姐姐的书柜里找到了这本书,才终于把它看完了。不知道阿左的那本书还在不在了,也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把这本书看完。但我仍会在睡梦里想起那日他充满明媚的双眼,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高高的个头在风雪里也稳重自如,但这样的回忆已经很遥远,他的模样也越发朦胧起来,有时候我会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梦一场,年少时遇见的那些美好的人,以后真的就不曾再见。
直到上一周,阿左突然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矮矮的个子,齐肩短发,眼睛大大的忽闪忽闪,他说她像一只小鹿,蹦着跳着就闯进了他的心里,让他无法自拔。阿左说,我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属于我,可我就是想对她好,想给她我全部的温暖和阳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天空依然挂着大太阳,我只觉得阳光灼热,几乎将我的皮肤燃烧起来。
我说,那她呢,觉得你怎么样。
阿左摇头苦笑,说,我不知道,对她而言我只是个陌生人。
阿左叫她小鹿。她是阿左大学舍友CX的高中同学,他们在CX的生日聚会上遇见,那天小鹿穿了一条纯白的棉布裙子,一头齐肩短发乖巧的垂下来,她看起来十分的安静,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偶尔会对CX笑笑说句生日快乐,然后便又沉默不语。阿左看着她的侧脸,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他不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小鹿仿佛感觉到了他炽热的目光,微微侧过来看他,阿左心一慌,连忙躲避她的眼神。
喜欢一个人,明知道对方不属于自己,还是想要去拥抱她。阿左对我说。
爱她时,她就是一种信仰,被捧在手心,被记在心上。不爱她时她又是一个过客,擦肩而过,转身就忘。就像无意间撞进一个人的眼神里,微风徐徐而过,她朝自己笑了一下,许是惊鸿一瞥,便足以沦陷。爱情神秘又复杂,如同一座巨大的迷宫,在里面循序渐进,来回徘徊。阿左继续说。
我问阿左,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要那么的辛苦,为什么喜欢的人没有恰巧也暗恋着我。
阿左挠挠头,说,如果我能回答你的问题,小鹿就不会同我擦肩而过。
我便知道,阿左没有得到那个像小鹿的女孩。
3
一觉睡醒,揉着双眼,想起刚才做的梦,梦见某年夏天风呼啦啦的吹着,阿左骑着单车在我前方飞驰,突然转过头来说:生活就是骑着车交替在上下坡路上,你以为自己达到了顶峰,其实后面还有更高的路需要攀岩,你只能用力的踩脚踏,否则不是摔死就是拼命往后倒。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小虎牙在阳光下闪烁,目若星辰,头发纷飞。于是我跟在他后面发疯似的拼命踩脚踏,一边想要和他平行而走,一边想象着往后倒的疯狂模样。
4
似乎许久没有写爱情,仿佛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之后,便很少能冷静下来面对自己的生活,却再没有提起笔为一个人搭建虚幻的梦境了。或许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喜欢的人,或许是上天在提醒我要开始新的生活。
如今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不是穿衣,而是回想夜里的梦,美梦,或是噩梦。不会再像中学那般设定脑中急匆匆的起床,吃饭也要算准时间,刷牙带着旋律,脸上的洗面奶也带着疲惫的气息。我依旧会梦见许久都未曾谋面的那些人,他们的出现如同迷离的雾霾,离开和到来一样的悄无声息。我经常会看着镜中越发陌生的脸迟疑着,原来自己曾有过的稚嫩和期待早就随风消逝,眼睛里的深潭被迷茫取代,对世界的美好期望也一无所有了,不是颓靡,只是低落。我知道,都是岁月耗尽了激情,空留满身倦态。
常对自己说,不管生活多么艰难也一定带着梦想勇往直前,谁料时光终究还是磨平了棱角,硬生生的把我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原本清晰的轮廓此时也变成迥然不同的生硬框架,意外发现曾经认为纯真的人其实背后各怀鬼胎,虽然失望,还是逼迫自己忘却许多残缺的记忆,什么荣耀和光辉我全都不要。
我开始想念那年教室窗外红如血的花开了,在前往小卖铺的路上热的汗流浃背,天还没亮就起来去吃早餐,渴望在长廊上望见你的背影,假装若无其事的从旁边走过,其实心里汹涌澎湃。年少时的爱恋像是一杯浓茶,氤氲的雾气迷失了双眼,久久未散的香气在鼻尖徜徉,你化成一行行温暖的文字被永恒的记录在日记本里。我写的字条你还留着吗,那可是我们最年轻的美好呀,你也曾想起过往眼眶潮湿吗。这不是火烧的寂寞,而是冷冻的沉默。可怕的想念是病毒,在每一个细胞中翻搅着。
今天上课上到一半,窗外便乌云密布,大雨滂沱,空气的压抑让人闷闷不乐,从十二层楼看去,行人仓促,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迷雾之下,我还是不喜欢阴雨天气。四年前我怀着炽热的心踏入这座拥挤的城市,执念支撑我走过无数寂静的夜晚,久而久之,我终于明白原来深爱是不与人诉说的,因为这个世界将不会有人比自己更明白自己的心意。深爱不与人说,疼痛亦不与人说。藏不住心事的是眼睛,而说谎的,则是嘴唇。
想起之前乘着大巴回家时的场景,绵延的江水仿佛能够融化掉所有的积郁,来往船只分道扬镳,白鸽忽闪翅膀斜掠而过,抬头便看见飞机划过留下明显的白色痕迹,此后我大概再也不会为了谁去赴汤蹈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