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来的那晚,停水停电,吃过晚饭便早早上床睡觉。窗外一直飘荡着洪水泛滥在街上的潺潺水声,我在床上躺了近一个小时,心想应该差不多了,于是起身点了支蜡烛便下楼去了,水果真浅了不少,但还需再等一段时间。
我淌下水,找了块泡沫,把蜡烛插在上面。然后放到水面上任其在屋里漂荡,浊黄的河水微微倒映着烛光,随着水波懒懒地摇曳,不堪称美丽。不多一会,就有地板露出了水面,我立即端起蜡烛匆匆跑上楼去,这时看到妈妈正从三楼下来,她已经把裤管揽上了膝盖,见了我,说:
“快退了吧?”
“嗯,拿扫把。”
妈下去了,我扛着竹帚,这时爸穿着胶鞋也出来了,身上披着一件还没有穿好的衬衫,他接过我肩上的扫把就下去了。爸要去店里,而我和妈负责家里。
顷刻间,每家每户都不约而同地敞开大门,烛光摇曳,顿时到处响彻竹帚击水的“唰唰”声,整条街刹那间沸腾起来。趁着洪水退去,把水带进屋里的垃圾和黄泥扫出去。这向来都是惯例,在记忆中,这样的洪水已经是第三次了。
很久没有看到过在这条街有那么热闹的场景了,平时大门紧闭让人以为不住人的人家这时也能看到有人在打开大门,全家上阵开门送客。记的第一次洪水泛滥时,我还在小学教室里上着课,不停地有家长把他们的孩子接走,还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消息,说来学校的路已经被水完全淹了,只能抄着小路来接送孩子,叫我们待在学校哪也不能去。最后在一个女生家长的带领下,我们全部回到了家,这时洪水早已退去,只能在墙上看到洪水到此一游的痕迹。早回来的伙伴显得特别兴奋,向我描述洪水泛滥进屋时的壮观景象,说谁捡到了从瓜田里漂过来的西瓜,谁抓了条从鱼塘里游出来的大鱼,好似他并非在责怪灾难,而是在迎送一位充满着奇幻、精彩的远方客人。从那时起我便对洪水泛滥到家里有着一股莫名的向往,每每下起大雨就盼着河水涨到桥上来,还不停地奔走相告预报客人将至。
不过可惜的是,每年夏天的暴雨都没能如愿以偿地使河水挨到桥沿,却有一户一户的邻里街坊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陆续搬离了这条街,这里一下子变得冷清,似乎随着我们这一批同龄孩子的长大和离乡,消逝了的不仅仅是那个向往洪水的童年,还有更多令人无法挽回的欢声笑语。第二次洪水的来临是在我离乡求学的第二年,据说还“荣登”CCTV的新闻联播。我和妈赶回家时洪水早已退去,剩下一屋子的棘手的黄泥,沾满了未来得及搬到高处的东西,以至于妈和小姨整整清理了一天。而我愣在了一旁,望着更多没有被打扫的邻里,黄泥斑斑,烙上几行匆匆的脚印,那份无人置理的冷清,使儿时心中奇幻精彩的洪水变的乏力,变得容颜苍老,苟延残喘。
而今,毕业后回到家,终得经历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洪水,它漫进屋,盖过膝,搅破整条街的冷清。我却没有欢腾,站在水中央,看着垃圾四浮,黄水汹涌,恰似在看着一个童真的梦在破碎,一个梦中友人在离我而去。忽而发现从街边漂来一个西瓜,我哑然失笑,淌着混水挪到它跟前,充满欢欣和期待地拾起,却发现只是一块从菜市场漂来的烂透了的西瓜皮。
爸爸从店里回来,带着一身疲倦,饱饱地打个哈欠,上楼去了。妈妈还在奋战,希望能减少第二天清理泥巴的负担。烛光摇曳。洪水退去,大门一扇接一扇地关闭。烛火都上楼去了,那退去的水在河口拐了个弯,犹如一条岁月的巨蟒一次深深的回眸,然后怅然而去。妈叫我上楼睡吧,没什么好看的。
回到房间,躺回床上,熄灭了蜡烛,窗外传来一阵阵孩子的哭声,他因为不听话而被妈妈责骂。他或许还不知道洪水中会漂来个美味的西瓜,能带来几条滑溜溜的大鱼……
因为,洪水已经退去,已经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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