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春天的晚上,从宿舍经光华往相草去跑步,东门边有一粉红一正好两株茂盛山茶,红得各有妖娆。十号楼前的泡桐树散发出幽幽的异香,十分惊艳。逸夫科技楼边有二十一株白玉兰,现在都盛开了,刚跑到四教就可以闻到它辛甜的味道,白色在夜风中更有种清朗如玉的质感。在校医院的拐角,又有腊梅的凛冽香味前来相迎,遒劲的黑色枝干上生长着许多朴素的黄色小花…… 每种香味、颜色和情境送来不同的抚慰和惊喜,共同为我描画着春日复旦的嗅觉地图。在这样的时刻,我为自己是个有嗅觉和视觉的人而感到单纯的快乐,更感激东风的温柔,春天的不辜负…… 记得第一次走进这个由土红色方砖围墙圈起来的地方时,觉得它大得不行,沿着望道路长长的梧桐树荫走啊走,拐上光华大道被光华楼和光草震摄到了;之后折到排列着云杉的日月东路,总算是一点点接近东区宿舍了……当时的情况是,我连这背带提着我的所有行李,包括两床铺盖、大大小小的用品和书,整整三大箱的东西。又是八月末,正午的太阳晒第一次进复旦的我,当时心中是完全陌生的兴奋感,以及幸福的疲倦感。 我觉得我一直是个简单、易足的人,虽然在某些人看来属于生性愚拙。大学前没有想过去其他的学校,即使达到了清华的分数线,填志愿时也还是坚定地不想去,为这,当时的班主任到现在一说起还是表示不能理解。高考前也没有想过还有其他的路径可以上大学,当时也特地看了复旦自主招生的简章,觉得很烦,还是按布就班地高考去吧。于是,种种因缘巧合,就来到了这个本部号称华东最小的校区里,而且一呆就是四年。 四年,可以很坚定而忧伤地说,我都是以一种错过的姿态走在这里每一条越来越熟悉的路上。错过了很多的好课,好老师;错过了一些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眼神而只剩下背影;错过更多的迎面相遇又因为疏忽大意或假装不见而擦肩而过……总之,见过了许许多多的人,也错过了许许多多的人。 有些人要行过很多的桥,看过很多的云,才能遇见这么多的人;而我在这爿小小地方,竟也遇见了这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每个人与我,都有或多或少的交集;也都带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某种意义上,我们真的错过了,并且可能永生不会再见;但他们都在我这里留下了一份故事,或故事的躯壳,这样想,或许我们也不枉相识一场。 虽然一直在错过着“人”,有些是我自己没有努力握住,有些却是我无法掌控的。但令我觉得欣慰的是,我似乎从未错过除“人”之外的其他的一切。我指的是: 望道路厚密的樟树在半空中连接成绿色的小小穹隆; 光华大道上一片梧叶轻轻飏飏飘落在我骑着的自行车筐里; 化学楼前高大的梨树在春末夏初随风而落的细碎白色花瓣; 转上日月东路正好看到夕阳远处低伏的樟树顶斜铺在光草上; 冬夜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看到月亮悬在杉林萧索的枝桠间放射出清冷的光辉 …… …… 这里四月有火红的山茶,挑弄着春天的神经;九月有馨甜的桂花,拨动着思乡的愁绪。这里的光草在每个季节每种天气的不同样子,我都烂熟于心。这里的梧桐在怎样的情况下被削剪枝叶,被涂白保护起来;又怎样抽出了第一批嫩芽,第一批绿叶;又怎样由绿转黄,转枯,零落铺满整条道路;又怎样再次被削剪枝叶剩下萧索的如鱼脊般湿漉漉的沥青马路,我都烂熟于心。 如果有时间,我可以一点点细数这里的每一种植物,在不同季节不同天气不同情境里的样子。对这些,我从来没有错过。我不知道这是可欢喜还是可悲哀的一件事。但至少,在众多的错过中,我总算没有错过什么,在这里四年! 细细想去,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错过了那些,就不会没有错过这些。如果错过了这些,即使没有错过那些,在这里的生活可能也不算完整。 四年如水,而我们也是水,一届又一届流过这块由土红色方砖围墙圈起来的、在我们的意识里不断缩小着的地方。它属于所有人,又似乎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因为我们都将离开,终将老去,而她,正如毛姆说的那样:“她将是朵盛开不败的花,如果你永远爱她”。她将永远年轻,一如这个春天全部盛开的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