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我在读中学,当读到杜甫《登高》诗中的“无边落木萧萧下'时,听老师是这样解释的,他说:”在秋风的狂吹下,山上一望无际的树木的叶子纷纷飘落下来了。“
当年,我就觉得很奇怪,常识告诉我们,树的枝干才称木,明明诗中是指落木,并没涉及落叶,怎能把落木说成落叶呢?
于是,我带着疑惑请教科任老师,老师极不高兴地说,在这里,落木应解释为落叶!我不以为然地说,木怎可叫叶呢?老师生气了,对我说,你怎么这样不听教導呢?你不想想,秋风一吹,树的叶子才会落下来,难道风能把树木的枝吹落吗?
我带着不愉快的心情回到教室,查看课文注解也如老师所说,但心仍不服,既然落木就是落叶,为什么杜甫不把无边落木萧萧下,写成无边落叶萧萧呢?
这个问题一直在我的头脑中困扰了将近二十年。
在革文化命时期,我到受迫害,为了生存只好到处流浪,在1976年的12月到广东与广西交界的封开县去筑公路。
一进入封开境内,到了山区,就觉景色异然。山,不像我们家乡的山,我们的山大多是山连山,线条是那么温柔,而那里的山,都是拔地而起,孤峰兀立,各不相连。像天柱,像竹笋,像老人......奇峰罗列,怪石嶙峋,形态万千,我抬头望山峰,头上的竹笠立刻掉下地。有的山还向前倾斜,好像快要倒下来似的,真使人看了毛骨悚然。
更奇特的是那山上的松树,一棵棵又高又直,直插蓝天,好像要把蓝天穿破似的。它没见分枝,只有笔直的树干,到了树的顶部才有枝叶,活像一顶圆形的绿帽子,又恰似长柄的绿色大蘑菇。这样的景色,我从未见过。
众所周知,若欲使松树能长成这样子,就必须不断给松树削去树杈,而封开山区这一片森林中,人烟又极稀萡,有谁能给每一颗松树不断削去枝杈呢?何况这里的山都是悬崖峭壁,髙不可攀。
既然人是无可能到山顶给松树削去枝杈,为什么这里的树能长成这样子?
我带着这个问题请教几个先到这里的工友,他们都摇头,表示不得其解。
事真凑巧,我进山的十多天后,北方一股特大的冷空气侵入广东,白天,狂风呯啸,山林如海奔吼;黑夜,风稍静,气温突然下降,冻得我们浑身打颤。我倒了一盆开水,准备凉一些喝,谁知不到五分钟,竟然上面结了一层薄冰。钻进被窝,也如入冰窖,寒风刺骨,彻夜难眠。
到了子夜,耳边忽听到“轰沙轰沙”之声,其声之大,像山崩,像地裂,使人心惊肉跳,我问工人,这是什么声音?他们说,这是风声。我不以为然,那有风声这么大?我担心会不会是山崩?他们笑着说,不会吧!
好容易挨到天明,我走出宿舍,向公路望去,哎呀!公路已铺上一层晶莹的”玻璃“啦!我踏上去,脚便发出”吱啪吱啪'破碎之声。我向山顶望去,山上的松树已都戴上白帽子了;望向山下,山下的坑沟尽是结满白色浓霜的松树枝杈。啊!我这时恍然大悟,明白了昨夜那“山崩地裂”声音的来源,以及这里松树为何能长成如此笔直的道理。
原来这样,松树结满了霜,霜结得越来越多之时,树枝的承载力越来越重,因树枝离开树干,产生离心力,当越来越多的霜重量超过树枝所承载的负荷时,树枝就会断裂,掉到山下去。这掉下去之声便是昨夜那“轰沙”之声,因夜静和山间之迥响,声音更是惊人。
我明白了,这里的松树,因从小到大有大自然的这”霜刀雪剑“不断地削去枝杈,才能长成如此。
这时,我想起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诗句,真正体味到这诗的意境了,你看,这里不是有无边的落木在萧萧下吗?在我们南方,冬天才看到,在北方秋天,场面不是更加壮观了。谁说只有树叶不会落木?
留在我心中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只有生活,才能体味诗意,只有实践才能找到真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