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在母亲的房间醒来,阳光从闭合紧密的窗帘透过来,有种暮色沉沉的感觉。心里一片沉静。这种感觉很像在乡下奶奶家过暑假,关联的人事都离我远去,无事可做,像被抛在了一个静止的时空里。昨晚回到家,妈妈给我找出她的睡衣来让我穿,让我联想到小时候每次回奶奶家,奶奶也总是首先给我们找出干净的旧衣服当睡衣。
我不知道这种对比是否意味着,我变成一个成人,像以前回奶奶家一样回父母家。直到昨天回到家之前,我都未曾觉得自己是一个成人。虽然已经工作,我依然和大学时的状态一样,东奔西跑,充满怀想,对花钱没有计划,两手空空地就回了父母家。
家里一贯的整洁干净,连碗垫也白白的没有一丝污迹。我的房间里空荡明亮,因为只回来住几天妈妈没有特地给我铺床。我的书架没有顶的最顶层被盖了一块纸盒板,防止落灰。我用来垫笔记本的毡布被盖在书桌一角的小物上。我审视书架上的书,上面仍有没来得及看又嫌太重没带去北京的,高中与闺蜜的合照也还摆着。我掀掉毡布,从杂物框里拿出笔筒,拿出木偶人、便签夹。我一个一个的翻抽屉,取出从前收藏的本子和瓶瓶罐罐来看,很快我的书桌上又堆满了物什。我看初中小本子里的画,觉得陌生,好像在偷看别人的东西。我又翻看衣柜,看着一床粉色的毛毯觉得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毛毯是大学宿舍里用的。
从我房间的窗户望出去,就是高中母校的大门。九点光景早操的广播声便响起,还是和我高中那时一样。太过熟悉的东西反而让我恐惧,在心里生出排斥。我每次在回家的动车上听到乡音,就开始反感,好像一点都不爱故乡。
故乡是座狭长的小城。高中时起我家就住在这座城的最北端。小学时住在最南端。南北之间由一条不宽的江连接,江的两边是连绵的山。在最市中心的街道上,抬头向西一望就是苍翠的西山,向东走两个街区就是绿树葱葱的江堤。江的西面是一片深绿与深红墙面的老居民楼,东面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公园,江上横跨着新旧几座桥。我初中时就住在临江的老居民区里。现在江东新建了居民楼,别墅区,还有了能看见江面的咖啡馆。而江西面的市区每个由漂亮店面装饰的街区中间,仍裹着灰色的破旧胡同。这些老胡同从我小学时起就一直在拆迁,露出红色与黑色的砖瓦,但至今没拆完。剩余的灰色胡同,仍静默有序,一副打算驻立到天荒地老的模样。
小时候我在这座狭长的小城里迷过路,后来我经常梦见它长条形的形状,并且老梦见自己在其中迷路。梦里的城是深蓝色的,略显忧郁的色调,也不乏悲伤的梦境。
自记事时起,我就积攒了这座小城的许多色彩,零零碎碎的,与梦境混为一谈。大一些后,我开始讨厌它,讨厌方言里狠毒的咒骂,也讨厌这里小市民的刁钻算计,后来讨厌它让人不思进取的安逸。直到近两年,它才在我脑海里形成完整的印象,包括它的细长的峡谷地形。
城的南端通向乡镇,北端通向更高一级的城市。我坐公交车从最北端到最南端去驾校练车,最北边的马路两旁载着青青小树,上车的多是些穿校服的学生;接着开过梧桐树蔽天的沿江马路,许多老人拿着老年人上来车;到了有许多商铺的市中心,会看到打扮干净利落的年轻人;再往南,街景一路粗燥破败起来,上来越来越多提着麻袋的乡镇人,宽大的马路上跑满风尘仆仆的大货车,两边是汽修店五金店之类。我在最南端的驾校下车,夹杂着砂硕的风立刻扑面而来。这座城市的精细与粗鄙,也就尽收眼底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