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秋转炎,忽然想起你。 若秋天是你唯一的路人,牧神如何将你盛烈的生命放养在远方。 你把怯怯的眼神藏在顽傑的语机之后,就打算这样骗过整个世界。你泛着微光的音色适于调节夜空墨色浓淡,并和孤独的旅人做伴。你曾敲击过窗户呼唤沉睡的人们吗?你现在在何处沉睡,是否梦到了大地之上的明秋? 起初,你只是跟在我后面,瘦弱的身子只重复着一个字,怕。 我对你笑,试图安慰你垂头颤抖的身躯。我想你的眼睛一定是灰色的,如同年久无人清理的鱼缸,能看到鱼魂的来回游动,却看不清真正存在的生命。 而后,你在文学上才华初露,一个学期捧回奖状无数,却依旧低着头,仿佛天地都要弯下身子,抚摸你的脸颊。 我问你:“还怕吗?” 你点点头。 果然外在的光环照不进你恒久沉眠的内野,如同顽皮的孩童用手电筒照鱼缸,只能看到刺目的反光,里面的事物反而更为漆黑。 后来我想,你必和宿命共赴一宴,这是宿命中的宿命,神祇中的神祇。你可以挣脱命运,却无法挣脱这一席宴。 终于你被孤锁在那里。似乎有人在荒芜的庭院里为你摆了一桌宴席,宿命流出你的骨髓,跨出你的影子,搭上你的肩膀,为你斟酒,并以寻常旧友的口气告诫你,同行便可欢愉无数。你如枯涸一万年的河床,被一场初秋的凉雨缓慢注满,空洞的灵魂忽然充溢河水一般的悲凉。你甚至问自己,我究竟是河床还是河水? “也好。”你回答得犹豫又干脆。 我一瞬间想扼住你的喉咙,逼你吞下出口的两个字。然而我只能无力徘徊。 你开始恨。恨意像变异的黑色藤蔓,在你灵魂深处扒开裂口,绞杀庭院里有生命的一切。迸裂声,那是另一个生命喘息的声音。那一刻,只想成为你的神明,用超越自然的力量将你黑暗的念头驱逐出去。然而时间烧成灰烬能做神明的玻璃窗吗? 记忆是黑暗海洋中潜游的白鲸,不时在月光下浮出水面换气。当你决意追寻时,它已静静躲在另一片广袤的水域。你若想完全看到它的面目,必得待它搁浅在你灵魂的荒滩,被孤烟落日陪葬。而此时,追寻已失去了意义。 那里有水流动的声音,后来你告诉我。 于是,唯一一次灰白色的梦境,你突然抱住我,然后说你要走了。你依然在笑,那笑变了形状,如同诡异的密符,在梦土设下一道划分阴阳的界限。你站在界限的另一岸,我忽然看见你明亮透彻的眸子,如同森林顶部直射的阳光,纯粹,清澈。然而我无法前进一步。 而我却原谅了你。 闭上眼,睡去吧。我这么默默为你祈祷。醒在薄暮里的鱼魂,将停在你的眼睑上。 不必焚香了,大地即为香坛,燃烧的生命本身就是一柱不为神明亮起的檀香。而你随手写在稿纸上的几行诗,至今仍在哪一阵的风中朗诵: 若秋天是 唯一的路人 那就把树叶和果实都带走 只要给我一粒种子 陪葬 冬天的坟墓里 紧握的种子 在春天穿破棺木 替我看看这 发芽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