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你最苦的一滴泪,将是我最甘美的,一口茶。 ——张错《茶的情诗》 夏末,暑气虽仍依依,也止不住渐行渐远的步子。 南方的四季即便不分明,但景致却是多变的,如匆匆的流年,恍若隔世,只一瞬。 多变之中的永恒,大概正是那位老人吧。 老人终日占据着院落的东北角,手捧一卷书,间或有泡茶的举动。日出东方,日落西山,阳光变换着角度,映出老人单薄的身影。 老人未曾变,变的只是影子。 老人的面前,仅一桌一椅,桌上一套精巧的茶具,时而溢出袅袅轻烟。而桌西侧的藤椅,长久地空着,像一个并非多余的摆设。 我与老人并不熟识,不过是邻里,不远不近。 老人起身泡茶的动作,于我而言,不知为何,极有吸引力——那般优雅,那般尊敬,那般虔诚,那般彬彬有礼。 一种难以言说的风度,令我不禁揣测,老人也许是民国的“遗民”吧,浑身散发着古旧的时光的气息。 这个夏末,我终于得以与老人攀谈几句。本想只是随意的寒暄,却使我感触万千。 老人见我对泡茶颇为好奇,便邀我坐在他的对面——那把一直空置的藤椅上,而后不再言语,利落地斟了一瓯茶,双手递予我,庄重而亲切。我受宠若惊,赶忙道过谢,小心翼翼地接着。 老人不做声,我也不好唐突地开口,只好凝视着玲珑的青花瓷茶瓯中,清浅的碧色一圈一圈地漾开。 许久,老人见我仍兴致盎然,便如数家珍地一一为我说起有关茶的一切:“习惯喝早茶的人,大多抱怨绿茶不禁泡,再加两三次水,茶就失了味…… 老人的声音似青铜的大钟一般,仿佛来自远方,却又近在耳畔。 “但我们喝茶,恰是在泡至无味时,最有味啊。” 说罢,老人掀开壶盖——我望去,似碧似黛的茶芽,在壶中起起落落,仿若单纯地只为了舞而舞的舞者,翩翩于一个青花瓷制的世界。 茶的禅意,便也如此单纯——恰是在泡至无味时,最有味。 人生终究只是一个人的旅程,坠入孤独时,如有一颗单纯的心,似茶一般,为舞而舞,便也能似茶一般,美在无味处。 傍晚,我告别老人,并郑重地道谢——不只为了他的茶。 走至远处,蓦然回首,老人的侧影在夕阳中,安静地,凝成永恒。 是茶教会他,孤单时、失意时、颓唐时、仅余自己一个人时,依旧以波澜不惊的倦眼,闲看庭前,花开花落。 单纯,而知足。 有人说,没有什么可以永恒。我想,也许茶可以。 因为,茶,镌刻在岁月上的,远不止一缕茶香。 老人低下头,轻轻抿了一口茶。 只一瞬,茶香溢满匆匆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