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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末日般的薄暮里，我听到哭泣的声音。 是你，我下意识地肯定。你的声音常常能瓦解现实，将人带入虚构的幻境。 你的哭声像是旧时落入古井的雨滴，迷蒙而微弱。一个衣着古朴的人在低矮的房间里燃灯读书，不时向窗外瞥去，怕是也惦记着雨过天晴后，到哪一家店里小坐，买上一点不实用的花物。然而雨却一直不停，似乎在作对。屋下角的植物被浸在混入湿泥的雨水中，发出呜咽的声音。原谅我听到你的哭声没有先去寻你而后安慰，反而想到了这么一个下雨天。 我想起摆放在桌台上的透明玻璃杯，晨间和落日时，都被暖光注满——这像你的声音，会反折光芒。屋里好多物件都被废弃了，不舍得丢弃，只看着它们在黄昏里沉默的样子也觉得安心。人越来越大，越来越不想追取新鲜的事物，只想把陪伴自己的好好擦拭干净，静度黄昏便是。即将二十岁的我，能想到七十岁自己的样子吗？不能，说不定全部的想法都被抛弃并被换上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念头。 最近听到一首歌，声音像是自己的，想唱给你听。我听不懂其中的语言，却可以听懂全部的意思。一些声音，即便不成语言，我们也可以理解，更何况是已经被谱上寂寞曲子的诗歌。用商簌体写一首歌，用别人的和弦，唱给你听。即便不为你拭泪，也是可以止住疼痛的吧？我这么单纯地想。 我来到你的房间。你浮在空中，像是睡着了，两只手失重一般。 原来，你在梦里哭啊。我靠在门上，看这空气中隐现的鱼群与海水，还有通透的蓝色。你总是喜欢搞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变成光，比如赋予枯枝生命，比如在空中漂浮。 窗外黄昏渐浓，某种惆怅的味道混着落叶飘入屋里。那种气味像是小时候丢失捉住的蝉之后的悲伤。蝉声还在手里颤抖，蝉却不知道飞向哪一片树叶了。虚构与真实，我们自小就不甚清明。屋里开始变得潮湿，却并非因你召唤而来的海水。某种无力感包围住我，我坐下来，细细打量屋里屋外的一切。孩童奔跑呼喊的声音，劣质肥皂的气息，老头子们各种各样的植物花盆，一切都很安静，然而确乎有某种我们都很在意的东西在离去。 嘈杂的收音机声，“立秋在本月七号，上午十点三十一分。”杂音忽然变得清晰，我愣了一瞬间，然后这么一首诗，不断地从记忆的海底漂浮上来，我感到黑暗的躯体内有一团极为刺眼的光从心底向上窜，胸臆间有一种血管不断收缩带来的窒息感。 “不久，我们将沉入冷冷的幽暗中。 别矣！我们夏日太短的强光！ 我已听到悲伤碰撞的落地声， 响亮的木头落在庭院石板上。” 波特莱尔《秋歌》的首段。我曾经把它抄在笔记本的第一页。那本笔记，似乎在高考过后就被当作废品卖掉了。我并不珍爱高中所学的一切，唯独一两首诗词，承载全部的情感。笔记丢弃也不觉可惜，只是现在忽然想看看高中字迹写下的这几行诗，确实是不可能了。人的手，本身就是匕首。真的匕首可以用来毁灭生命，手则可以毁灭情感。向过去挥一挥手，一切回忆都可以被斩断。“斩立决！”我似乎听到古代皇帝不容迟疑的命令。 我开始沉默，脑海中不断回放的那首歌也被按了暂停。不自然的眨眼，一切都消失了。海洋，鱼群，蓝，还有你。你本身就是我的影子，喜欢逃出我的身体，自行玩耍。我并不苛责你。除了你，我隐约记起几个人的面庞，只是已经看不清了。记忆有时像个复仇者，你忘记的时间越久，它就越搔痛你的头脑。 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几天之前，在梦中哭泣，同样的无力感紧紧包围。忽然被拥抱，虽然看不到面孔，却能感受到是那个失去很久的朋友。醒来后忘记具体的梦境，只有暖黄色的拥抱感，安然美好的拥抱感，可以闭上眼睛静静回味的感觉。就这样，心中的积郁一扫而光。久旱的草原，在没有雨露的炎热里，竟然开始疯狂地喷洒绿色。 最近过于炎热的天气，已经带走了太多人的生命。小区里每天都会有老人死去，那天看到花圈与向日葵并列开放，生死诡异而讽刺地相容。我重新回想那首歌，在阳台上，看被大风吹动的树木。在夏天离开之后，台风即将到来。 即便已经立秋，黄昏还没有离开。立秋在上午，那么秋天还会有夏天的气息。趁着还能看到夏天的影子，说再见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