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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觉得该离开的都离开了，该得到的还没到来，在世间烟尘中行走，走成一块被镂空的琥珀。透过这块琥珀，看到浓烈的蓝色天空，在夜晚飘起脉络清晰的云。在街灯下，穿过光影交错的教学楼，六月中旬的风像白昼的光一样狂烈地拥抱我。从何而来的风，天上的云朵都被撕裂？这么想着，似乎也有万化为一的禅意。此刻的风，是多久之前多遥之远的一丝鼻息？我所看到的天空，还有千千万万个人，在不同的地方一同仰望。 就在那个夜晚做了一个云谲波诡的梦，具体的梦境忘记而只记得梦中渴望逃脱的念头。我忽然想起柏拉图的理型世界，把梦剥去皮肉，只剩下内核，会是什么呢？是天空中一个闪烁的星点吗？我终于打破自己的原则，企图和你一起探讨“高深的问题”。 然而，你却说，“你半夜好像醒了。” 我反问你，“我醒了吗？” 这个问题无解，当事人和见证者的记忆永远交叉错折，像吟唱的远树，枝节横生却自觉清爽，而人看着却有种修剪的冲动。这个世界有多少事物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在你到达之前它就在腐朽、融化，你眼中苍凉的大漠，曾经有多少令人心颤的故事？行路者若只顾向前，也无谓担忧一说。然而多数人还是要原路折回的，大漠风起，人烟死寂，自己的记忆和沙漠的记忆争执不休，生命在吵闹中干枯，又怎么回去？ 又怎么回去？ 你终究是巧妙地回避了我的问题。可是我的问题并不是喂了毒的流矢，不愿回答，大可不必周旋，毕竟，我不是将军，你也不是敌人。况且这安静的夏日黄昏也不是适合战争的萧瑟寒秋。你且挥手推开，它自会乖乖地重返我的怀抱，等某一天你的心境合乎决一死战，再来回答。 我们穿过起起伏伏的石头小巷，在一张树下的木桌，坐。一旦停下来，再看行路人，便觉得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看得到凝固的过去，一个看得到透明的未来。过去因为太多故色彩愈发浓烈，原本透明的时间重重叠叠影影幢幢之后，让人望见即会被反锁在无限遥远的另一个宇宙。明天反而更多，看得到的只有能前进的距离，对未来的期待被这种短距离稀释过后，反而不再那么强烈，像这难得的清凉黄昏，就想慢慢走，管它夏春冬秋。 “你说，我们看世界的方式是不是有点奇怪？”我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怎么奇怪了？” “为什么我们动不动就去思考一些奇怪的问题，动不动就不开心？” 你一定会有这种感受，我也深知这绝非某些“男子女子刻骨的哀伤”，那太过虚伪。情感一旦虚伪，便会觉得自己多么容易受到伤害，觉得自己多么可怜又多么决绝，觉得自己就是那无可救药的骄傲患者。世间人大多如此，看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且不去谈。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自己总想去抗拒娱乐性的活动？我觉得自己像是一根稻草，本已没有力量，还要被无休止的娱乐淘净。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你到奶茶店去，我说我要巧克力味的，冷的。 你说，“没说要给你买。” 然后我们一人一杯冷奶茶。 如果我已经把你的意思读懂，那么就换我的称谓，叙述你的想法。 我想，人其实并不是以自己为中心的，人以问题为中心。哪怕有些人看上去是只关心自己，那也是他关心的问题和自己有关。就像是行星围绕恒星转动，每个问题总会有一些人围着旋转。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样子，宇宙的样子就是世界的样子。有些问题是必须考虑的，衣食住行，每个人都在思考，每个人都在围绕它旋转。然而有些问题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考虑到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去思考的，比如生命的意义。而我们所考虑的问题却恰恰多是这一类。围绕哪一颗恒星转动都可以，只是不要看轻其他的人，也不要看轻其他的恒星。每一个问题都值得无限的深思，正如每一颗恒星都有巨大的燃烧。每个人都有看待世界的方式，你可以看到黄昏中漂浮的微尘，看到玻璃瓶上细微的裂纹，你也可以看到连绵的山，看到巨大的冰块浮在北冰洋上。怎么都是可以的。 我喜欢听你说高深的问题，地下河般温柔的语气，讲得通彻透明，地上一片丰美的水草地。 我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夜火。 是，我确实在半夜醒过来了。因为相同的梦境在脑中以越来越快的频率重复，自己像是一个点被无限推远，最终逃脱了这次梦境。满身热汗，却清醒许多，到阳台上看灯光浮动的夜景，随后又沉沉睡去。然而我想却想不起来了。呵，有多少人曾经以为自己是清醒的，却又昏昏入梦，再次醒来的时候，全然忘却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我们是清醒的吗？”你这么说，像是问你自己。两旁的树落下叶子，落在你的身上。右侧的河水依旧缓慢流动，黄昏与你并肩而靠。 这些无解的问题太多，我们为什么要去思考？是不是一定要给每一个问题寻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我更喜欢同时存在开着的门和打不开的门，坦白与神秘同时存在才叫世界。 怎么才能清醒呢？疼的时候，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最接近灵魂的时候？如果疼痛是个人，在拥抱的时候，我一定能够触摸到他的膨胀的经脉和瘦削的锁骨。 其实我们都不是清醒的。这个世界一定有一个终极的答案。在这个终极答案面前，所有的清醒都是迷茫，所有的遥远都是咫尺，所有的诺言都是谎言。我们太过渺小，时间太过漫长。我们太过无力，宇宙太过广阔。 是的，我梦到花重锦官城，从遥远的天府穿过潮湿的夜晚，每一滴水里都开出花，诡异的国度，我被驱逐至梦境之外，在六月将芜的荒原。我在午夜醒在一片浮动的白雾中，我听见你喊我的声音，我问你，“你也醒了吗？” 然而没有回答。是的，我醒在姑苏迷雾的午夜，你却不见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