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再有什么佶屈聱牙的经卷难得了你我。当你恒常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我试图以文学的悬崖瓦解宿命的悬崖;当我无法安慰你,或你不再能关怀我,请千万记住,在我们菲薄的流年里,曾有十二只白鸶鹭飞过秋天的湖泊。 ——《四月裂帛》 南巡的白鸶鹭,想是访不到你手中的那方寒秋。 疏离即常态,生死枯荣里留一口喘息的古井,石堆上绳索勒出的伤痕奋力扒开井眼,于凉夜发出音色悲怆的呜咽。因而顽桀如我,顺着井壁向下,大地之下,有一座琥珀色的湖泊,圈养着向往北极的鱼族,沿着三闾大夫的夙愿。 你是我隔山相望的树林,因绿得太过明媚而让我畏怯。因而我厌恶在背阴面生长的自己,即便见不到阳光也不愿在“枯荣”二字中草率地把自己归附于山干水涸的“枯”字,便收拾卧在地上的枝叶,以夸父撑穹、女娲补天的姿态和决绝连着一座山奋然涌起。我以为一座山孤独地凌起便是一座山的荣耀,我以为一棵树孤独地开花便是一棵树的仙果。然而,当我看到你的山上人来人往,我的骄傲终于退潮,狠狠地反掴,决堤了黄昏。而落日,依旧是银河的入海口。 我的畏怯像是饱餐的饕餮,安安静静地回巢入梦。不追,不避。 我想成为你的奢望被缺月挂上了疏桐,我问,是不是每个人,都渴望成为别人? 我忽然忆起那句悲哀而倔强的“所有不被珍爱的人生都应该骄傲的绝版”,竟也能对着对着隐隐的星辰,大声说:“是!”于是,我更渴望成为我自己,绝版的自己,在扉页用商簌体写一连串的诗行,再冠以轻佻潦草的字体,写下书的名字,《枯荣》。 于是我从你身上寻觅独立于我、独立于你的东西,如若不能手把手教,凭我的眼力,即便歪歪扭扭也不至于画虎类犬。 人的一生,只有两件事情,故事和秘密。故事就像人,虽然早就诞生,但被讲出来的那一刻才是生命的开始。而对于秘密来说,只有死亡才是生命真正的开始。故事是你的身体,秘密是你的灵魂。我想,你之所以为你,那是你的秘密,那是你的灵魂,就像我之所以为我,并不是一件风花雪月的故事,不可以抄一把青龙刀瞥见最里面的光点。我们也只有这些秘密,成全着自己被别人欣羡的渴求。我把我的故事写成车夫摔落的一串生脆铜铃,我把我的秘密写成铜铃借那唯一的一声对大地的絮语。我把你的故事写成夏日的强光,我把你的秘密写成强光与河流的距离。故事谁都看得到,秘密谁都听不见。 你为我裁一方月光手帕,烟雨迷蒙的秋日也能纳一方清明。我在百年冷清的渡口,挥手送你一波三折的浪。把四月四悬在窗棂上的艾草烘成五月五反扣在腕上的彩绳,水归还日出时沸腾的海洋,火归还日落时微燃的森林,待夸父重生、女娲落地之时,对着我腐朽的花芽,唱春天的歌谣。 而那片琥珀色湖泊,终于封缄了落伍鸶鹭的剪影。第十三只白鸶鹭,至今仍在觅诗人的天空来来去去,日夜不息,给散乱的冬发做簪。最后一片白色的羽毛,交付未醒的天空。影子贴近大地,留下一层呼吸的距离,给黄昏歇歇脚。 当白鸶鹭浩浩汤汤班师回朝时,你松开紧握的手,掉落一枚活着的纸花,于我落日的凉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