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五年,是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度过的。母亲是我的班主任,上学时,母亲的眼神是严厉的,无论我在哪儿,总能感觉到她挂着我的目光,我不敢有丝毫怠意。放学以后,母亲看我的眼神又是百般疼爱,我内心所有私利的要求,都是在放学后的时间里达成的。自然,因母亲在我心中还有另一身份的存在,我也不敢有任何过份的要求。母亲的两种身份,也为她教育我找到很多捷径,她总是把我的一些无理要求变成班规,在上课的时候向全班同学宣布,我自然服服帖帖的不敢违之。
上初中后,我去了另一所学校,母亲不再教我。我就读的学校离家有一公里多的路程,那是一条不太宽的泥巴路,途中要翻过一座不算太大,但却渺无人烟的山坡。这对于自幼生活在优越环境中的我无疑是一种考验。起初的新鲜几天之后便消失怠尽,剩下的日子,便需一种长久的耐性去适应天晴下雨、酷暑严寒。这一切,在母亲眼里似乎算不得什么,她会举出很多例子来证明我仍然生活在很优越的环境里。的确,同家在农村,每天往返十来里路上学的孩子相比,我是多么幸运的啊。
三年中,印象最深的就是母亲站在了无人烟的山坡上看着我上学,又等着我回家的情景。无论天晴下雨,母亲总要送我上学,一直翻过那座小山。站在山的顶上,可以看到我们的学校,她就一直目送着我走进学校才肯转身。放学以后,我爬完山坡,总会看见母亲站在同样的地方等我,然后接过我的书包,一路念叨着回家。
到了后来,我其实是不愿意母亲接送的。我怕同学们看见会笑话我。不过这一要求一直没得到母亲的应允,母亲说一个女孩子家走在路上危险。我不明白危险何在,只觉得母亲的担心是多余的。最为宽限的几次,是因为有同学一道,她说可以不送我。但因为母亲的不小心,我发现母亲还是跟在我们身后,一直看着我们翻过那座山坡。
现在,儿子也上学了,我每天匆匆忙忙的象个机器人,却从不敢耽误准时准点接送孩子。这时,我才知道,母亲当时指的危险是什么,而那时,我却不知道,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年轻的母亲其实面临着同样的危险啊。
我自认为终于走出了母亲的视线,是在离家求学以后。那时母亲仍然会接送我,不过只是在放寒暑假的时候。站台上,父亲和母亲都已不再年轻。母亲不再念叨,盯着我的眼神泛着湿气。我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只怕一看她又会掉下泪来。倒是一向不爱说话的父亲开始念叨:“孩子是去上学,又不是做啥!”我踏上列车,头也不回径直往车箱里走,直到列车启动,才敢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看站台上渐渐远去的母亲的身影。
此后的日子,便是书信的来往。我的箱底,至今仍保存着父母亲写给我的一大堆信。父亲的话言简意赅,只三言两语便是一封书信。而每封信的末尾,都会有母亲写下的几句话,大多是天冷了多加衣服,多吃饭别生病之类的话。我一直庆幸自己仍保存着那些看似无价值的书信,多年后,拆看那些书信,我竟然被那些最简单的文字感动得泪眼朦胧。我知道,不在母亲身边的日子,母亲也一直用她的文字注视着我,关切着我。
写完这些文字,才发现窗外又下起了雨。起身关窗的时候,电话清脆地叫了起来。电话的那端,又响起母亲唠叨的声音:下雨了,接孩子的时候记得把伞拿上……
我“嗯嗯”答应的声音有点颤抖,母亲,今生今世,我都无法走得出你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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